思政前沿
论社会自我批判中的真
马克思把“人体解剖”与“很少而且只是在特定条件下”才进行的“社会自我批判”联系起来,并把这一思想归属于“一生的黄金时代的研究成果”之一。笔者在 《“人体解剖”的意蕴及当代启示》等文章中,把“人体解剖”理解为社会处于非崩溃时期且具有某种特殊条件时对自身所进行的社会自我批判,从而对理解和改造社会具有深刻意义。通观人类历史,很多社会变革都体现了这种类型的社会自我批判,尤其是一些比较重大的社会改革和变化更体现了这种类型的社会自我批判。笔者曾分别撰文对社会自我批判中的实践意志和忧患意识等范畴进行了分析。本文拟对作为社会自我批判中又一个重要范畴的“真”予以分析。
一 、哲学视域中
“真”的双重意蕴“真”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世界中使用相当普遍的词,它常与其他字词合成词或词组,如真理、真知灼见、真迹、真英雄等。然而生活常识告诉我们,熟知与真知不是一回事。“一个词的意义在于它在语言中的用法”,语词本身的意义就是语词在日常生活的使用中所表达的“含义”,“语词表达之外并不同时有‘含义’向我浮现”,因此,“我们要把词从它们的形而上学用法带回到它们的日常用法上来”。尽管在 《现代汉语词典》中的“真”有 7种含义,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在两种“含义”上来使用“真”: 当孩子向父亲描述在天空中看到彩虹里有一幢房子时,父亲往往会反问,“这是真的吗?”这里的“真”就是指描述内容与所描述对象相一致的正确认识,与之相对应的是“谬”。真理、真知灼见等词语中的“真”所表达的就是这种含义。当某人在画室看到一幅齐白石的 《虾趣》画时,往往会追问,“这是真的吗?”这里的“真”就是指一物品符合大家普遍认同的某一物品的一些规定,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膺”。“真金不怕火炼”中的“真”,所表达的就是这种含义。
黑格尔从哲学认识论和本体论两种意蕴,对日常生活世界中关于真的用法的两种含义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在认识论意蕴上,真就是“概念与其对象的一致,这是一目了然的”。这种一致既可以体现在本质层面,也可以体现在表象层面; 但只要体现了“概念与其对象的一致”,那么我们关于这一层面上的认识就是真的。正是在真的认识论意蕴上,才构成了真理的问题。本体论意蕴上的真是指,“这些对象是真的,如果它们是它们所应是的那样,即它们的实在性符合于它们的概念”。在黑格尔的视域中,真就是特定的客观实存的事物所包含的内容与社会关于此特定事物的相关规范相一致,而相关规范则是从客观唯心主义体系中的“绝对观念”演绎而来的。特定事物是否具有该事物所具有的规范,确实构成了该事物是否“真实” 存在的问题。就此而言,黑格尔的思考是深刻的。当然,相关规范不是源自“绝对观念”,而是源自社会。
人们生活在社会中,社会是个体存在的普遍形式。个体在认识活动中所获得的真的内容———由于认识包括认知和评价,因此这个“真的内容”就既包括与客体事实相一致的内容,也包括与价值事实相一致的内容———必然会通过社会所创造的符号体系凝结在具有物理形态的载体上,于是就离开了个体意识,外化为社会化了的观念存在物。外化与对象化不同,是指认识论意蕴的真的内容通过符号体系,凝结在一定的物质载体上,从而就离开特定的个体人脑,存在于社会之中,然而它仍然属于意识范畴; 而对象化则是指意识的内容通过实践转化为物质的存在物,它就属于物质范畴了。这些离开具体的个体意识的社会观念存在物就是波普所说的,与物质世界、意识世界相对应的“第三世界”或“世界 3”,它“实际上是人类精神产物的世界”。马克思说的“最蹩脚的建筑师”在房子尚未建成时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凝结在图纸上的建筑蓝图,就是这种社会观念存在物。以规范形式存在着的社会观念存在物,积淀着认识论意蕴的真,一般为人们所认可,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
建成的建筑物与建筑蓝图相符合就是本体论意蕴的真,也就是形成的存在物与社会观念相符合,如果不相符合,那就是“不真”。对此,列宁在《哲学笔记》的评注中赞成黑格尔的观点:“为自己绘制客观世界图景的人的活动改变外部现实,消灭它的规定性( = 变更它的这些或那些方面、质),这样,也就去掉了它的外观、外在性和虚无性的特点,使它成为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 = 客观真实的) ”。以建筑蓝图形式呈现的社会观念体现着外化了的认识论意蕴的真,本体论意蕴的真就是所构建的外在于主体的客观的实在与认识论意蕴的真的社会规范相一致。如果说认识论意蕴的“真”是观念与实在的一致,那么本体论意蕴的“真”即认识论意蕴的真的对象化,就是实在与观念的一致。
建筑物不可能自动形成,必须通过实践活动。以蓝图形式呈现的社会规范不仅仅是标准,而且是社会主体内蕴的以目的和方法发生作用的社会力量。“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这里的“力求”体现的就是社会主体的意志。在价值形态世界中,任何一个价值存在物都体现着社会主体通过实践使包含着认识论意蕴的真转化为本体论意蕴的真所进行的努力和奋斗。这就是人类创造价值形态世界的能动性。
关于本体论意蕴的真,黑格尔进一步认为:“人们最初把真理了解为,我知道某物是如何存在的。不过这只是与意识相联系的真理,或者只是形式的真理,只是 不错’罢了。按照较深的意义来说,真理就在于客观性和概念的同一”;“照这样看来,所谓不真的东西也就是在另外情况下叫做坏的东西。坏人就是不真的人,就是其行为与他的概念或他的使命不相符合的人”。在黑格尔看来,认识论意蕴的真与本体论意蕴的真相比较,后者比前者对于人而言更为根本,这是因为,使观念与实在相符合的目的就在于要使实在与观念相符合。这里的“与”是有方向性的介词,而不是无方向性的连词; 在真的认识论意蕴和真的本体论意蕴上,“与”把“观念”和“实在”联结起来的方向正好相反。只有使实在与观念相符合而不是相反,才能体现改造世界的能动性。黑格尔的思考是相当深刻的。
在实践与理论的关系上,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决定了我们要坚持实践第一性和理论第二性;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教条式地使理论跟着实践走; 相反,在很多情况下,要坚持理论对实践予以指导和批判,努力改造现实,使改造了的社会存在符合于理论,从而使包含着认识论意蕴的真转化为本体论意蕴的真。这正是我们研究认识论意蕴的真和本体论意蕴的真的现实意义。
马克思在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区分了“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前者的“主要工作是揭露”,是理论的批判,属于意识范畴; 后者“不是头脑的激情” 而是“激情的头脑”,是实践的批判,属于物质范畴。社会自我批判就是由“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两个环节组成。在这两个环节中,贯穿着以“自上而下”态势呈现的国家权威批判活动,和以“自下而上”态势呈现的社会民众批判活动及其相互作用,以期在“批判的武器”环节中获得认识论意蕴的真和在“武器的批判”环节中获得本体论意蕴的真。
二、“批判的武器”环节认识论意蕴的真
主体和客体是认识关系中的两极,认识活动就是在实践基础上主体于主客体关系中对现实世界的观念反映。认识活动包括认知和评价,二者不能分割,但可以区别。作为认识的对象与作为与主体共同构成认识活动两极的客体不是同一个概念。在认知活动中,主体以客体为对象,客体与对象同一,在本质层面或现象层面追求 “概念与其对象的一致”,以实现认识论意蕴的真。在评价活动中,主体以主客体之间的价值关系为对象,客体与对象不同一,在本质层面或现象层面追求“概念与其对象的一致”,以实现认识论意蕴的真。
作为“主要的工作是揭露”的“批判的武器”环节的批判同样内蕴着主客体结构,主体和客体是批判活动的两极,主体指向客体,批判就是反映客体属性对于主体所具有的否定意义,并对此否定性意义予以反思。因此,批判属于评价活动的范畴。在“批判的武器”环节,社会主体通过“自上而下”态势的国家权威批判活动和“自下而上”态势的社会民众批判活动及其相互作用,以社会运动、事件和问题所呈现的社会现象为客体,揭示社会现象对于社会主体所具有的否定意义,并予以反思。由此,“批判的武器”环节就与认识论意蕴的真联系在一起。
在社会批判的“批判的武器”环节中,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概念与其对象的一致”的认识论意蕴的真。
其一,社会主体能通过批判正确地对社会进行评价,能正确地对作为社会现象的社会运动、事件和问题与社会主体需要之间的价值关系予以反映。这就要求,社会主体能正确把握处于批判两端的客体和主体,这意味着能正确地把握作为社会现象的社会运动、事件和问题,能正确地把握社会主体的需要,并能正确地与社会主体之间的价值关系中的价值信息予以整合,由此达到“概念与其对象的一致”。在这里,真主要是就评价活动意蕴的真而言的,然而必然地内涵了认知活动意蕴的真。
其二,社会主体能通过批判揭示社会运动、事件和问题等社会现象中所内蕴的对于社会主体所具有的否定意义。批判不是歌功颂德,而是在揭示事物否定环节中使作为客体的“现实黯然失色”。“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肯定的东西上,这就是说,如果我们死抱住纯善”,“那么,这是理智的空虚规定”;“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包含对现存事物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而这个灭亡因素是与生俱来的,从而就能更深刻地揭示事物的本质。在社会基本矛盾运动剧烈从而使社会进入社会自我批判时,这种否定不是停留在对社会中某些问题的否定,而是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否定达到一定程度上的对社会中产生这些问题的 “现代国家的隐蔽的缺陷”即某些基本制度的否定。
其三,社会主体通过批判能对社会运动、事件和问题等社会现象的否定意义予以反思使之达到一定程度的彻底。“反思以思想的本身为内容,力求思想自觉其为思想”,“批判即需要一种普遍意义的反思”。这就是说,在“批判的武器”环节中,主体不仅要在揭示主客体之间的否定价值关系中经历从感性到理性的历程,而且要把所赋予的否定意义身作为内容予以反思,没有反思,必然“对于它所包含的固定的前提也缺乏怀疑能力”。反思需要彻底,马克思十分强调理论的彻底性,而“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根据“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的思想,我们可以说,这个“根本”就是人及其活动。在“批判的武器”环节中所揭示的“现代国家的隐蔽的缺陷”,在本质上与生产关系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是联系在一起的,而这桎梏从根本上说就是对人、对人的自由发展的压抑,从而就与对“人类在构建价值世界的‘类活动’中所积淀的贯穿于人类历史始终的追求自由的主体意识”的人文精神的压抑联系在一起。社会自我批判中“批判的武器”的深刻性就在于,在归根结蒂的意义上总是与特定时代相联系的人文精神的时代特性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必然自觉或不自觉地体现在,以“自上而下”态势呈现的国家权威批判活动,和以“自下而上”态势呈现的社会民众批判活动及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的过程中。
在“批判的武器”环节,经过“自上而下”的国家权威批判活动和“自下而上”的社会民众批判活动及其相互作用,在正确地把握以社会运动、事件和问题呈现的社会现象与社会主体需要之间价值关系的基础上,凸显其所揭示的社会现象对于社会主体所具有的否定意义,在对否定意义予以反思的过程中,必然与人文精神的时代特征相联系。于是,社会主体创造历史的能动性,必然会形成以“理想蓝图”形式呈现的社会价值观念,以消除“现代国家的隐蔽的缺陷”。这个以理想蓝图形式呈现的社会价值观念,就成为“批判的武器”环节中“概念与其对象一致”体现认识论意蕴真的最高形态。
三、“武器的批判”环节本体论意蕴的真
以“理想蓝图”形式呈现的社会价值观念,就是黑格尔意谓的作为概念发展最高阶段的世界精神性本原的理念,“亦即曾经实现其自身于它的客观性内的概念,亦即具有内在的目的性和本质的主观性的客体”,即“理念是对象化为客体的思维,是思维实现了的客体”。因此,“理念就是实践的理念,即行动”。以“理想蓝图”形式呈现的认识论意蕴的真,作为客观化自身的“批判的武器”环节中最高阶段的理念,必然使“批判的武器”环节转化为“武器的批判”环节,以在“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的过程中,实现“客观性和概念的同一”,即体现不是观念对于客观实在的一致而是客观实在对于观念的一致的本体论意蕴的真。
“批判的武器”环节必然会转化为“武器的批判”环节,然而前者属于意识范畴,后者属于实践范畴,由此就需要有一个由前者向后者转化的中介。这个中介就是意志。黑格尔在它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中,把意志理解为“目的和目的的实现”,“目的”属于意识范畴,“目的的实现”属于物质范畴,从而意志就具有既属于意识范畴又属于物质范畴的双重性,就能成为“批判的武器”环节和“武器的批判”环节之间的桥梁或中介。意志之能成为前者向后者转化的中介,就在于意志具有目的和方法,前者规定了“武器的批判”进展的方向,后者体现了“武器的批判”过程中行为的合目的性调节; 意志还具有使“目的客观化自身的冲动”,能使主体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于是就能实现从意识到物质的飞跃。笔者在《论社会自我批判中的实践意志》中,把意志中三要素即“目的”“方法”和“决定”的形成,与作为概念发展最高阶段的、以“理想蓝图”形式呈现的社会价值观念的确立联系在一起,对此作了较为详细的论述,这里就不再赘述。
在“批判的武器” 环节基础上形成的体现着认识论意蕴真的社会价值观念,在意志中成为“要把自己变为定在的那种思维”,这就要求使“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由此就必然得出 “改变世界”的结论。于是,“武器的批判”环节就在“自上而下”的国家权威批判活动和“自下而上”社会民众批判活动及其相互作用中展开。由于社会自我批判处在社会的“非崩溃时期”,“武器的批判”不能理解为大规模的革命战争,尽管并不排除比如历史上上层与地方之间、地方割据诸势力之间的小规模武装斗争以及规模不等的社会骚乱等,但是主要指制度层面的社会改革。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否定方面主要体现为生产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于是 “武器的批判”就在于改革那些成为“桎梏”的生产关系所涉及的经济制度和与此相关联的政治制度,制度变迁 “是理解历史变迁的关键”。在“武器的批判”环节中所发生的制度变迁,“一般是对构成制度框架的规则、准则和实施的组合的所作边际调整”,既不同“完全非连贯性变迁”,又不同于“渐进的而连续”的变迁,从而体现为“总的量变过程中的部分质变”。这是社会自我批判的特质所决定的,因而在分析“武器的批判”环节时是需要指出的。
在“武器的批判”环节,以贯穿其中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及其相互作用为基础,具有现实性的国家权威机构通过“自为的神经系统”,形成“主体在这里进而为自身主张客观性的权利”所内蕴的包含着目的、方法和决定的意志,以有机和自觉的方式 “自上而下”地推动“武器的批判”展开,并在展开过程中运用所掌握的国家机器实施赏罚和利用宣传舆论,把民众的活动协调起来,把国家权威批判结论予以贯彻,以努力使体现为理想蓝图的社会价值观念在社会中以客观实在的形式体现出来。离开了国家权威批判活动所体现的“自上而下”态势,“武器的批判”环节就不能发动,更谈不上持续。
在“武器的批判” 环节,生活在社会中的广大民众不会仅仅停留在对损害自已切身利益的否定因素的议论纷纷上,而必然要“自下而上” 地以无机和自发的方式来推动制度改革的实践活动。尽管社会民众批判活动的自发性使得其所体现的目的和方法具有一定程度的朦胧性,然而由于其与切身利益戚戚相关地联系在一起,与参与“生产物质生活本身” 所获得的直接体验直接地联系在一起,以及其“总是一支巨大的力量”,就使得其在推动“武器的批判”环节中具有更大的作用; 尤其是在“武器的批判”遭遇困难使得国家权威批判活动在改革中产生 “‘知其当行却未行’或知其当止而未止’”的意志薄弱时,社会民众批判活动的作用就更显得强大。
在“武器的批判”环节,“自上而下”态势与“自下而上”态势贯穿始终并且相互作用。前者对于后者予以指导、协调,后者对于前者予以推动、支持。两者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体现了有机与无机、自觉与自发的统一,从而就能形成使现实“力求趋向思想”的物质力量。由此就能使作为“批判的武器”环节最高阶段的理念即以理想蓝图形式体现的社会价值观念通过意志中介,在“武器的批判”环节转化为现实,从而使认识论意蕴的真转化为本体论意蕴的真。
“武器的批判”通过制度变革所体现的本体论意蕴的真,在直接性上与认识论意蕴的真所形成的社会价值观念联系在一起,而作为 “理想蓝图”的具有认识论意蕴真的社会价值观念,不能离开历史的发展来予以抽象地理解。“历史是社会发展的过程。当社会处在自己发展过程中的时候,促进这个过程的一切对它都是有利的,而延缓这个过程的一切都是有害的”,“这个毫无疑问的情况就给了我们一个客观标准,来判断互相争论的两个派别中哪一个错误较小或根本没有错误”。同理,这就为我们评价在“武器的批判”环节所形成的制度变革能否在根本上体现本体论意蕴的真,提供了一个客观标准。一进入历史领域,“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就是繁芜丛杂社会现象后面的本质,在一定历史时期的“武器的批判”环节所形成的制度变革,总在一定程度上与体现“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的人文精神相一致,因而总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本体论意蕴的真。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历史中的社会自我批判运动尤其是作为其不可缺少的“武器的批判”过程,正是人文精神大为弘扬的时代。
四、“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之间的关系与真
在社会自我批判的两个环节中,“批判的武器”是原因,“武器的批判”是结果。自然时间的一维性,决定了处在时间前面的原因决定了处在时间后面的结果,而不能倒过来。在社会自我批判中,要变革社会的一些基本制度,必须通过“批判的武器”环节,深刻揭示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辩证关系,并对所揭示的社会否定因素予以反思,以形成认识论意蕴的真; 否则,“武器的批判”环节就不能发生,就不可能变革社会的某些基本制度,从而也就不能形成本体论意蕴的真。
在自然时间维度中,处在时间后面的本体论意蕴的真,确实不能对处在时间前面的认识论意蕴的真发生作用。然而,在社会时间维度中,处在“武器的批判”环节中本体论意蕴的真,却能对处于 “批判的武器”环节中认识论意蕴的真发生作用。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予以理解。
其一,从作为目的的 “武器的批判”环节获得本体论意蕴的真,对作为手段的“批判的武器”环节取得认识论意蕴的真的作用方面来予以理解。“批判的武器”环节和“武器的批判”环节之间不仅是原因与结果的关系,而且是手段与目的的关系。在原因与结果的关系中,原因决定结果; 然而,在手段与目的的关系中,目的决定手段。对于后者,马克思说,作为劳动的目的“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想象中存在着”,“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在“批判的武器”环节获取认识论意蕴的真,归根到底是为了在武器的批判”环节中获取本体论意蕴的真; 正是为了在“武器的批判”中获取本体论意蕴的真,决定了“批判的武器”的方向和动力。没有了本体论意蕴的真的存在,思想层面上的 “批判的武器”即使能展开,也不能得到巩固和积淀。
其二,“批判的武器”环节和“武器的批判”环节进展的不平衡,使得处于不同时间的本体论意蕴的真,能对认识论意蕴的真发生作用。尽管在社会自我批判的总体结构中,作为原因的“批判的武器”环节在先,作为结果的“武器的批判”环节在后,然而就社会自我批判整体展开的空间而言,其中“批判的武器”环节和“武器的批判”环节的进展都是不平衡的。在时间上,作为社会自我批判之环节的“批判的武器”,在某些领域或另一些方面发展得快一些; 相应地,作为社会自我批判之环节的“武器的批判”在某些领域或某些方面的展开,就会比在另一些领域或另一些方面的展开领先一些。作为“物质广延性和伸张性”的空间是“一切物质系统中各个要素的共存和相互作用”场所,在“批判的武器”环节以及“武器的批判”环节的各自进展过程中,作为结果的“武器的批判”在某些方面,就会与作为原因的“批判的武器”在另一些方面,由于处在同一个空间中,于是两者就会相互发生作用。这就决定了“武器的批判”环节的本体论意蕴的真,就会与“批判的武器”环节的认识论意蕴的真相互发生作用。
综上观之,在纵向上,不仅作为原因的“批判的武器”环节认识论意蕴的真,在进程中会对作为结果的“武器的批判”环节中本体论意蕴的真发生作用,而且作为目的的“武器的批判”环节的本体论意蕴的真,会对作为手段的“批判的武器”环节中的认识论意蕴的真发生作用; 在横向上,“武器的批判”中的本体论意蕴的真,与“批判的武器”中的认识论意蕴的真,由于各自进展的不平衡也会在同一空间中发生相互作用。在现实的社会自我批判中,“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不是一次完成的,认识论意蕴的真和本体论意蕴的真就在“批判的武器”环节和“武器的批判”环节的相互作用中,互为前提、相互渗透,从而使“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在不断相互作用中趋向深刻。
五、由“真”引出的美及之于社会自我批判
怎样理解美及其与真的关系? 黑格尔说: “真,就它是真来说,也存在着。当真在它的这种外在存在中是直接呈现于意识,而且它的概念是直接和它的外在现象处于统一体时,理念就不仅是真的,而且是美的了。”在黑格尔体系中,作为普遍概念的理念,相对于具有感性形式的外在存在而言,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当这种真实存在的普遍概念直接以其外在实在的感性形式,呈现在主体的意识中时,就形成美。为此,黑格尔说:“美因此可以下这样的定义: 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简言之,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美之为美的根据不是理念以感性外在形式呈现在意识中的实在本身,而是这种实在所内蕴的具有普遍性特征的概念; 然而,如果没有这种客观实在所具有的感性形式,那么具有普遍性特征的概念,就不能在属于意识范畴的表象中形成美感,从而美就不能产生。不能把美与美感区分开来,表现为外在于主体的客观现象域为“美”,表现为内在于主体的主观现象域为“美感”,不存在超美感的美。
就我们的议题而言,黑格尔的具有普遍性特征的理念,就是以理想蓝图形式呈现的体现着认识论意蕴真的社会观念,当它“直接和它的外在现象处于统一体”时,就意味着认识论意蕴的真,转化为具有外在实在形式的本体论意蕴的真,当内蕴有本体论意蕴真的外在实在,以其感性形式呈现在属于意识范畴的表象时,就形成美感,于是美就产生了。我们由此可以说: 美就是由认识论意蕴的真转化为本体论意蕴的真的客观实在在表象中的感性显现。由此,美就与认识论意蕴的真和本体论意蕴的真联系了起来。
对于由认识论意蕴的真转化为本体论意蕴的真,所体现的外在实在的感性形式在意识中的呈现,为什么就能使主体形成美感或产生美的问题,实际上黑格没有回答,确实他也不能回答。马克思对这个问题从实践唯物论的劳动角度作了回答,这可以从本体论和认识论两个方面来予以分析:
其一,从本体论方面来理解。马克思说: 在劳动过程中,“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 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任何一个种的尺度”即关于外在必然性的正确认识,主体的 “内在尺度”即关于内在必然性的正确认识,两者的统一正体现着认识论意蕴的真;人在劳动中把这两个尺度统一的过程,在本质上就是内蕴着认识论意蕴真的观念,通过劳动而对象化为体现本体论意蕴真的客观实在的过程,从而也就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过程。作为劳动结果的外在于主体的客观实在,以静态形式凝结着劳动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动态过程。人的本质力量及其对象化,即本体论意蕴的客观实在,是美的本体论根据。
其二,从认识论方面来理解。马克思说:“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 人不仅象在意识中那样理智地复现自已,而且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已,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主体在体现着本体论意蕴真的客观实在中“现实地复现自已”,当这种体现着本体论意蕴真的客观实在,在表象中以感性形式显现时,主体就能“直观自身”,感受到对象化了的主体本质力量与存在于主体内的本质力量之间的关系所体现的和谐和融洽。根据格式塔心理学,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之间的“同形同构”或“异质同构”关系,能对大脑皮层下的植物性神经中枢发生适宜的刺激,于是主体就会在情感上产生愉悦,从而形成美感。这就是美的认识论根据。
在社会自我批判中,社会主体通过“批判的武器”环节追求认识论意蕴的真,通过“武器的批判”环节追求本体论意蕴的真。在 “武器的批判”中,社会主体把用“批判的武器”转化而来的、体现为认识论意蕴真的社会价值观念,形成“要把自己变为定在的那种思维”,通过社会变革,使所变革的某些社会基本制度体现“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从而使社会主体在“直观自身”中,感受到“主客体之间的融洽和和谐”,产生情感上的愉悦,形成美感。因此社会自我批判既是一个追求真的过程,又是一个创造美的过程。
在社会中,丑总是与不真联系在一起,当然不真不一定就是丑。在人类生活的大千世界中,既然存在着真和美,也就必然存在着假和丑。这就使得追求真和创造美的过程变得相当艰苦,即必须与假和丑作斗争。这种斗争在社会自我批判中,尤其是其中的“武器的批判”环节,体现得特别尖锐和激烈。这是因为,真和美与假和丑都与人们的切身利益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这就告诉我们,社会自我批判时期又是一个痛苦的时代。这就使作为享受美的社会自我批判时代又成为一个痛苦的时代。值得提出的是,正是这种激烈的较量和斗争使处于社会自我批判时代的美在历史的长河中更加璀璨夺目,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