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赫认为，尚未范畴是思考“我们”问题的理论出发点，世界与人具有尚未生成的性质，正是对未来的尚未意识、对尚未存在的预感与希望，激发人们冒险向未来前行。

　　尚未与已知的希望 

　　布洛赫希望哲学内蕴着“已然（希望）—尚未”存在论逻辑，“尚未”范畴是希望哲学的核心范畴，它丰富的内涵体现在五个方面。

　　第一，“尚未”即尚未意识。尚未意识是人有别于动物的意识，是主体内一种不断外溢的灵魂—精神性本体存在的渴望以及满足渴望的欲求，它表现为希望、盼望，与“不再”意识相别。尚未意识是超越自我与现存世界、倾向于未来的主观意识，它是对人的本质、人的存在的未完成性的一种意识自觉。

　　第二，“尚未”即人的存在与世界的存在具有未完成性。它标明人与世界在现实生存的真实样态是尚未生成。人具有尚未完成特质，世界具有过程特性、暂时性。世界与人的生成性敞开了开放的希望空间。

　　第三，“尚未”是指关于人与世界的本质尚未得到阐明，即终极地自我同一且完满的世界共同体仍然处于隐藏状态，布洛赫将这种状态称之为“关于我们的存在的黑暗”。它是人类全体“占有自身之前的黑暗”，是人类精神自身独特的阴影，“人的内部核心仍然是黑夜、匿名者、酵素，周围的每个人、每一个事物和每件工作都仍是在建设中的”。

　　第四，“尚未”即“新天新地”的尚未空间与“新人”历史的尚未时间。布洛赫借用圣经启示录中“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来描述人类希望所寄予的未来空间。在那里“一切都更新了”，没有异化，没有奴役，只有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矛盾解决的真实共同体；与此同时，在时间上，随着人的活动而积极展开的是无限的人类历史过程，现在与将来之间铺开的是充满可能的地平线视域，一直在旅程运动中存在的人必定是新的尚未完成的人、尚未完成的新人，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是“尚未”的。

　　第五，“尚未”即“已知的希望”尚未完满实现。“尚未”是“尚未完全获得的事实”，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为已然被预先推定的东西，是目前尚未生成但是未来可能存在的东西，表征为“所盼望的东西”。布洛赫指出，每一个事物，在同时性上一方面是尚未完全获得的事实，另一方面，虽然尚未完全获得，却“已经是毋庸置疑的、本质的、乌托邦的、最真的事实”。“已知的希望”，已经应许的希望虽然目前还没有完成，但是人相信并检视到达到这一目标的客观现实可能性，并将会为这一目标奋斗。

　　对“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的希望 

　　布洛赫指出，异化的阴影、人性的丑恶以及时代危机，使人们清醒地认识到，新生活是“已然但是尚未”。他认为，生存困境中被异化的人已经丧失了主体性，资本主义生产中的人、商品拜物教下的人被完全物化，不再是主体，生产中形成的人与人的交往方式只是主体与客体关系的呈现。异化变成缺少自我同一性的同义语，在那里主体仍尚未找到回家的路。异化状态下的人们，尤其指无产阶级，是被侮辱、被贬低、被践踏的、被压制的阶级，是无名者。它是非经验的、遮蔽了同一性的异化的时刻，此时的灵魂存在处于被异化状态，它促使人们行动起来，不断地走出当下的黑暗，追求未知的、未来的本质。这意味着人类对抗旧世界、对抗旧我的斗争将持续，人类解放的任务尚未完成。而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会满足于将经济生产领域的解放当作解放的全部意义，只有结合人的希望、人的梦想这种精神主体性的解放，才能实现梦想，开启真正人类的历史、人类真正的历史。对“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的憧憬，是建立在对个体人的现实异化生存状态的形而上学思考与反抗的基础上的。

　　为了新生活，无产阶级要坚守对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的希望、梦想。“我们的白日梦要持续地全神贯注于一个更纯粹、更高尚生活的梦想，全神贯注于把我们从怨恨、空虚、死亡和迷惘中释放出来，全神贯注于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全神贯注于所有进入乐园的事物。只有这种思考的、充满希望的梦想能带来某种真实的东西”，引领我们进入在星辰和上帝的天堂之后的第三王国，这个王国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就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布洛赫主张，在这个联合体里，个体与社会之间无剥削、无奴役、无阶级划分，趋近人的自然化、自然的人化。在这个联合体里，个体主体之间彼此平等，主体交互性关系确立：“它是积极理解自身的人性……既因为这个热情洋溢的人（马克思）感觉到他自身是一个人，又因为他也感觉到他人也是人。”

　　布洛赫将“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目标的确立，看作是拯救受压制的灵魂的宣言，希望哲学的任务就是呼吁向内深入人自身内部，拨开迷雾，揭示对人类自身匿名的、最内在的东西，向外趋向现实乌托邦革命运动，这带来关于“我”和“我们”的伦理上的生产性阐释，还带来“我们对它自身的强烈感觉的联合体”。由此，布洛赫突出了希望形而上学的主题，“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梦想，一个更美好生活的梦，是人们一直寻求的唯一的预感，它预示着新生活的开始。它以提升精神内在性、建立无阶级社会为目标，获得解放的个体的人将摆脱异化，第一次形成真正的“我们”联合体，即自我相遇与我们相遇。为了这个梦想，人类要“自我—创造”，要在马克思主义旗帜下，积极地、怀有希望地为自由和社会正义而战。

　　在布洛赫看来，一方面，人类“已知”人存在的样式就是“尚未”，人的一生都是在不间断地向完整的人努力。人们对自身存在的源泉和目的的态度决定了，人总是处于“尚未完成的”阶段，人是尚未完成的新人，同时也是新的不完整的人，每个人的新生活必然以某种可能性为前提，人们新生活的内容是由未知性新要素构成的，“新”意味着希望；另一方面，人们相信“已知的希望”的趋势已经显现，而人与世界尚未得到解放，“已知的希望”与“尚未”的张力驱动有良知的人们寻求革命的灵知，朝向“道德崇高的人的联合体”的梦想，建立新天新地。内蕴“已然（希望）—尚未”存在论逻辑的希望哲学唤醒人们的希望冲动，激励人们自己来解答人的秘密，“已知的乌托邦”是靠人自己的积极行动去实现，美好的未来有赖于人类满怀信心与希望的革命实际行动。因此，希望哲学是关于主体在已知趋势与尚未完成的现实构成的张力中向终极目标前行的实践哲学、解放哲学。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项目（11YJA720043）阶段性成果）